五
夜深了。
喻文州被一阵急促敲门声从梦中惊醒。
喻文州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，他就像是平白无故的看了一场戏，从他幼年被魏琛在城墙角下发现，到后来研习药草，整日呆在山谷中药庐里的日子。他叫魏琛一声师父，但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太多。
自从他过了十八岁，师父便时常在山谷做一些事情，往往半年多才回来一次。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喻文州一个人呆在谷里，被临时隔出来的书房中放着的医书杂书不下百本，在这几年中都被他一一读过。偶尔闲的闷了，喻文州也会出谷到四周的城镇转一转，除了采买些必需品，也会了解下当时江湖上发生的变动。直到今年年初，魏琛才再次回来，不过这次和往常不同，喻文州第一次在师父的脸上发现一种匆忙的声色。
魏琛没有多说什么，只是让他出谷，寻找几味药材，顺便给一个人带几句话。
当听见那个人的名号时，饶是处变不惊的喻文州也睁大了眼睛，眼睫微颤，有些不敢相信。
脑海中对这个梦境的记忆尚存，还没等喻文州反应过来，门外的敲门声如同放缓的鼓点，再次敲打在他的心上。喻文州望了望房间，接着月光，这才发现那小道士早已不见。
“这么晚了，会是谁？”
喻文州披上一件外衣，随手将木桌上还剩下小半截的蜡烛燃上，烛火一晃一晃，把整个屋子照得光影明灭。他心里下意识就排除了流木在门外的可能性。
他借着光推开门，只闻到一阵淡淡的脂粉香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，门外那人早已拉住他的衣袖，膝一曲这便要跪在他门前。
只闻她开口带着哭腔，抽泣着连话语都说不清，“道长……请救救我们家小姐吧！”
是个姑娘。
喻文州心里一紧，先一步将她扶起，心里想着这小道长倒是能耐，不知是何处惹上的桃花债，面上却不动声色，向屋内退了一小步，“这位姑娘，你认错人了，他不在，我是他的……一位朋友。”
面前的姑娘一愣，抬起头来，屋内的烛光将她的面目照的一清二楚。喻文州一看，只见是个小丫鬟模样，穿一身碧色散花衣裳，模样虽然清秀，但仍显稚嫩，此时发髻有些散乱，双目红肿，看样子是哭了一宿，素色镶边裙的裙边早已染上些许污泥，像是一路上小跑过来。
“这……这可怎么办？这位公子既然认识那位道长，想必也有本事在身，请一定要救救我家小姐啊，她……”
这小丫鬟说着，眼眶中又有泪水打转。
喻文州一时间没能消化面前发生的事情，只能先开口安慰道：“我虽然是他朋友，但却没他的法术……你是哪家的丫鬟？先别急，发生了什么事情先告诉我？我或许能帮你转达。”
他顿了顿，看着面前这小丫头慌乱的样子，想着如何才能引个头，于是说道：“先进门吧。想必，是你家小姐出了事？”
经过片刻的平息，面前的小丫鬟像是缓过气来，用手背抹去脸颊的泪水，跟着喻文州跨进了房内。
“姑娘，坐吗？”
那姑娘摇了摇头，终于有些平静了下来，低声道，“公子不必如此，奴婢不过是镇里苏家的一个小丫鬟，名叫碧儿。公子若是不嫌弃，这般叫奴婢便可。”她语气一缓，看向喻文州。
喻文州微微一笑，示意她继续说下去。
“这几个月镇上常有不少人失踪，听说都是青年男子，苏家在这镇子上也算数一数二的大家族，对这件事情也和官府通过气。奴婢只是府里一个小丫鬟，自然也不知道那些内情，可就在昨天夜里，我家小姐她，她也失踪了！”
“你家小姐？”喻文州皱了皱眉，心里总觉得抓到了什么东西，却一时间无法将那些零散的东西串在一起。
“是的，我家小姐虽然也是苏老爷的亲生女儿，却是庶出，平时在府里也不受重视。”碧儿说着这里，又红了眼眶，“前些天小姐便跟奴婢说，想去镇边上新栽的那片桂花林里采些花瓣，做成桂花糕。这些事情本来是应该奴婢去做的，没想到最近府里事情太多，下人们为了准备十月老爷的寿辰忙的不可开交，小姐便自己一个人去了。奴婢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，小姐她一直没有回来……”
“碧儿姑娘，这件事或许和之前的那些失踪案没有太大关系，也许……”
“不，不会的！”碧儿有些着急了，一时间张口打断了喻文州的话语，“小姐的母亲没去世前，曾经为小姐从一位道人仙长那里求了一道符来。那时候小姐在四五岁，那仙长见了小姐的面，问了小姐的生辰，便说她身上阴气太重，当场就写了一道符，说是能保小姐一次平安，不受那些邪物侵害。这符分了两份，一份被小姐收在贴身的荷包里，另外一份就放在小姐书房的书架上，夹在一本诗经里。之前一直都好好的，可就在昨天晚上，奴婢去翻找那本诗经，却发现那符咒已经化作白灰了。”
“我为了这事去求老爷，老爷却听如今那新入府的二夫人，认为女儿家彻夜不归，怕是被强人掳走，坏了苏家的名声，硬是把事情压下，也不许奴婢声张。可奴婢毕竟跟在小姐身边有十多年之久了，小姐平日里待下人温和宽厚，奴婢实在是……”
喻文州听到这里，心里大概有了些眉目，他上下打量了眼面前的小丫鬟，确实像是偷偷从府里跑出来的样子。
“是这样吗……不知姑娘又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？”
“奴婢不敢欺瞒公子，一个月前的那次花灯节，奴婢曾有幸见了那位道长一面。当时不知道长的神通，后来听官府里的使唤小厮说起这位道长是仙门派下来的，有大神通，奴婢这才偷偷问来了住址，找了过来。”
喻文州听闻这番言论，不由得想起先前在书籍上所看过的那些描述。
如今这片土地，本来源于荒芜之中，不知在多久前突然有了灵气，孕育出了生灵。经过无数的战争浴血，如今的王权一统，当今天子将大陆分为十三州，州下又分城，镇，道三个级别，其中生活的多数是普通人，而在那些奇山异水间，也有着一些隐世门派或是家族。这些门派家族大多不管朝政，任由其江山更替，一心只求道心武学，不过其中有些却也为朝廷所交好。
在那些普通人心里，只从戏文或是杂传中知道有那些仙山，仙山上有着长生不老的仙人，不过这些都离他们太远了，偶尔跟他们生活较为接近的，就是那些习得一些小法术，走街串巷的道士，或许被俗称江湖人士的那些习武强健体魄的侠士。这些不被那些大门派看重的三教九流之辈，在那些百姓眼中却也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，被当神仙一般对待。
不过那个小道士却不一般啊，上玄观，这也是很多年前，喻文州初学医术时候，从师父口中第一次听到的陌生名字。要知道喻文州识字早，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翻那些书籍，不论是江湖趣事还是学术杂谈都他有涉猎，但上玄观这三字还是第一次听说。
“这个世界，可不像你双眼看到的那么简单啊。”
这是他师父魏琛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，说罢便又扔给他一堆书，让他自己钻研了解。喻文州翻开那些书的第一眼就有些震惊，书上记载的东西他竟然闻所未闻。像那上玄观，就是一个不知底蕴有多深厚的隐世道门，里面的均为修道者，有些甚至能活几百年之久。还有那些奇兽神鬼，在书中竟都真实的存在，书里还提到了当今的王室，就在国都的下面，竟然存在有封印……
喻文州不知道师父为什么会让他了解这些，有时也会好奇，师父到底是从那里弄来的这些书籍，不论是隐世门派，或是天下奇珍，又或是王室传闻，那些书里都有记载。不过魏琛这个人也不简单啊，虽然那时候的喻文州才刚刚对医术这方面有所涉猎，但依然可以从多方面体会到他师父对于医术的狂热和极高的造诣。
喻文州想着，或许是师父也和那些隐世门派有所来往，所以才知道的这么多吧。
“公子……”
喻文州眨了眨眼，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竟然走了神。他不动声色的瞟了一眼木桌上的那壶茶水，好像是那小道士临走前泡的，现在都凉了。
“我没事。碧儿姑娘，你要找的人如今确实不早，不过事情紧急，你不妨告诉我那片桂花树的所在？”
“就……就在城外那片桃花林的旁边，是几年前种下的，说是和桃花种在一起也能讨个吉利。”
喻文州眼瞳猛得一缩，突然间想到了什么，站起身，说道：“我这就去那桃花林走一趟，碧儿姑娘，你就在这里等着吧？”
碧儿本也想一同前往，但又怕自己拖了后腿，连累了小姐，于是点点头。
“对了，你若是渴，就把那壶茶水倒了，重新换上一壶来。院子里有井水，茶叶在厨房里有。”
碧儿连忙摆手，“不用了，不用，奴婢只是一个小丫鬟，不必这样精细的。”
喻文州无奈一笑，也管不上那么多，顺手拿上自己随身多年的药箱，匆忙向桃花林的方向赶去。
2015-08-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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