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
十月初头，不论是桃花还是桂花，花瓣都凌落一地。
前些日子刚下了场雨，镇上的青石板地被洗刷的干干净净，四下一片清爽。那位苏家的姑娘后来被发现在桃花林中一隐秘的洞口，所幸毫发无损。
先前黄少天在镇上随意收拾出来的偏僻住所又恢复了冷清，他跟喻文州先是被那苏家挽留了两日，再是被请到官府衙门做了笔录，等这些事情都尘埃落定，离那日桃花林只发生的事情，已经过去了七八天之久。
也是到了分别的时候。
这日，两人从官府出来，在街上随意寻了一家小酒楼。黄少天挑了个靠窗的位子，点了一盘醉虾，几盘素菜，又添上一壶茶水。喻文州坐在他的对面，看着黄少天将茶水斟满了自己的杯子，又欲往他的杯子里倒，不由得失声哑笑，“来酒楼喝茶，也只有你做的出来啊。”
“谁让现在大中午的，茶肆里又没什么好吃的，找来找去就只有这家酒楼比较合我的口味。”菜很快就上齐了，黄少天握着筷子夹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，“再说了，我不喜欢喝酒。”
其实是酒量太差，一沾酒就醉啊。
黄少天在心里哀叹一声，回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。
所幸喻文州没有再追问下去，只是看着这杯子的茶水，突然开口问了个其它的问题，“对了，你那晚上，是不是在茶水里放了什么东西？”
黄少天夹菜的筷子一顿，“嗯？喻兄，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就是你夜探桃花林的那天，你还记得半夜那个来找你结果你的不在的那个小丫鬟吧。我们救出苏姑娘回去的时候，她正伏在桌上睡着，我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叫醒他，当时你说她是太累了，我如今想来，还是有些蹊跷啊……”喻文州笑的别有深意。
黄少天一脸的无奈，好不容易当时给瞒了过去，没想到这才过了几日，便又旧事重提了。
“好吧好吧，我就是在茶水里放了点醉梦散，没别的意思，本来就是想让你在那晚睡的沉些，没想到那个小丫鬟也喝了那茶水……”
“醉梦散啊……”喻文州只感觉一阵熟悉。
“怎么，你听说过？”黄少天眨了眨眼。
他所在的上玄观，一观两派，自古便分了剑道和药道两个分支，他的亲传师父是这一代剑道的掌门。黄少天虽然是剑道这一脉的，但药道的东西也粗略的看过不少。这醉梦散可是上玄观药道所创，虽然在观里不是什么值钱玩意，但用处倒是不小，在下山前，一些药道的师妹们在送别时硬是塞给了他不少。
“大道化三清，一梦了前缘，好一个醉梦散啊。”
喻文州在那晚醒来时，便感到有些奇怪，想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，而且这梦还是如此久远的记忆，直到被敲门声唤醒时他还有些恍惚，不想是这药力的作用，让自己陷在回忆中不能自拔。不过他自幼在被师父喂了不少千奇百怪的药材，美名其曰“医者以身试道”，如今对这些东西倒生出了三分抗性，这才没有睡的太沉。
黄少天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异，“没错，大道化三清，一梦了前缘……你果然不是一般人。”
这酒楼里的茶水很淡，杯中零散地飘着几片茶叶。
喻文州浅尝一口，笑道，“作为一个郎中，我只知道，有时候稍微品些酒，也是强身健体的。我师父曾经自创了不少酒水，你若是不嫌弃，他日我带一些与你尝尝？”
喝酒？所有的酒在黄少天眼中都是一个味道，辛辣呛口。
黄少天小时候特别缠人，在上玄观时经常缠着他那个酒鬼师兄，有一次见师兄新得了一个酒葫芦，样子十分巧妙，便一定要师兄给他玩玩。没想到啊，那个酒鬼师兄这一次居然没有拒绝，而且笑着一脸和善，把酒壶递给小少天，还问他要不要尝一尝……之后的事情就是黄少天在房间里酒醉得睡了三日才醒来，而师兄被师父狠狠的训斥了一顿。
一想到这些事情，黄少天皱着眉摇了摇头。
“算了吧，我对这酒实在提不起兴趣了。对了，这些天发生了不少事情，我也需要回山门一趟，向师父禀报，可能要就此别过。不知喻兄接下来，又是什么打算？”
喻文州一愣，看着黄少天那双清澈的眼睛，竟有种要陷入其中无法自拔的感觉，心中突然有了种不舍的滋味。他犹豫片刻，开口道：“流木兄这是要回上玄观？”
“不错。”
“嗯……实不相瞒，想必你也知晓，我这次出谷是为了几味药材，其中一味名叫优昙花。这优昙花百年一开花，花开不过月便会凋谢。我探寻了不少地方，这才找到了这里，苦守多日，不想在最后关头失了手。”
“优昙花？这名字倒是耳熟，像是在哪里听过。”黄少天想了想，眼睛突然亮了起来，“是了，这优昙花，上玄观药道的秘阁中似乎就有存放，被师叔用冰盒封存着，似乎还有几朵。”
喻文州也是一惊，不想这花在错失后，又这么快有了线索。他本是想借着采药做引子，后面还有些话没有说完，但见此时情景，看来是不必说了。
黄少天看喻文州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，还以为他是因为不好意思开口，于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，“我虽然不是药道那边的，但也还算熟悉，这优昙花在那里并不算十分珍惜的药材。再说了，那看管秘阁的方师兄曾经欠了我一个人情，那晚在桃花林中，若非你及时赶到，我可能还要耗费些精力，哪有这么容易就破了那五姑娘的阵法？你若要那优昙花，我帮你取来便是。”
“那真是多谢了。”喻文州也不点破，只是在听到五姑娘这三字时，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，仿佛一闭上眼睛，就能看见那晚，五姑娘那白森森的指骨对准他，发出的那一声声尖厉的笑声，还有她说出的那一句句话。
什么叫，是他？
这个他，指的是我吗……
黄少天见喻文州脸色不太好，担心的问道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没事，只是突然又想起那天晚上，五姑娘说的一些话罢了。”喻文州想了想，还是把心里想到了说了出来。
“别管那么多，或许只是五姑娘看自己马上就要消失在这时间了，胡言乱语罢了。”黄少天给喻文州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醉虾，“我跟说，这个酒楼里最有名的就是这个醉虾了，我先前在其它地方也尝到过，但是都不及这里的好吃。这里的气候和其它地方不同，到了十月，正好是吃虾的季节。”
喻文州听了这话，看了眼碗里的虾，晶莹润滑，闻着还有一种酒的洌香。
“你不是不喝酒么，怎么还敢吃这醉虾？”
“明明不是一回事啊，你可不要想着法子引我去喝你的酒，我是绝对不喝的！”黄少天严词拒绝。
“好吧好吧，吃虾。”
黄少天这次满意的点了点头，“对了，既然你需要那优昙花，就和我一起去一趟上玄观吧？”
“也好，我本来是打算着先去国都寻最后一味药材，不过也还算顺路。”
国都在这片大陆的正中，而这小镇在国都的东南方向，偏居住于大陆的角落。
喻文州曾亲眼见过师父在他面前手绘出了一张大概的大陆地图，上面细密的标注出一些地方，甚至连那些隐世山门的地方都标注的清清楚楚。师父让他背这地图，直到有一天他也能徒手画出来，所以喻文州对方位十分敏感。这上玄观其实隐藏在大陆正南方的那片断崖之后的燕南山上，只是因为路径难走，并且海拔颇高，常年云雾笼罩积雪覆盖而不为人知。
哪里有人会想到，那样人迹罕至的绝境，云雾缭绕之间，就是他们苦苦追求的长生之地？
黄少天眉眼一敛，默不作声的将一只醉虾剥了壳，塞进自己嘴里。
此时在他眼里的喻文州，早就没有初见时那样的感觉，而是蒙上了一层雾气，让人看不清面容。若说早先他对喻文州还有一丝戒心的话，如今的他，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面对。
这个突然走入他视线的郎中，本以为只是过客，没想到他居然让自己看不透。明明无门无派，却又知道那些一般人不知道的秘辛史料。他知道上玄观这个地方，如今似乎还知道具体的方位，看着那些本不应该存于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却习以为常，好不惊讶，若是换做普通人……
对了，还有那五姑娘灵魂消散前的那些话，让黄少天暗暗心惊。他自然知道幽冥之气是什么，至于五姑娘醒来时脑袋里的那些记忆，只能说明一个问题，幽冥之气的宿主还在这个人世间，只是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。这镇子里发生的这些事情，或许就是这一代幽冥动的手脚，只不过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？
也许，师父知道些什么，所以才在这种时候派他下山吧。
黄少天越想越烦躁，用筷子狠狠戳了两下碗里最后的那只醉虾，戳完之后又后悔起来，最终还是将变成肉泥的虾肉放进了嘴里。
不管了，他的道心修的便是顺心意三字。
“喻兄，我们今天就收拾收拾，明天一早就上路？”
“好。”
2015-09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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