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文传送 01
二
01
加州清光从梦里醒来的时候,那枚御守还放在他床边,就在那叠的整整齐齐的衣物上,像一个小小的装饰品。
这抹明黄的颜色,再次让他回想到那场梦里的大火。
是怎么什么时候发生了这样一件事情呢……
御守被清光捏在手里,散发出一种紫檀木的香味,被屋里闷闷的热气一暖,散的更加彻底。香味就像是被一阵看不见的风带着,游走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,调皮的穿过靠在墙边的那把打刀的红色刀鞘,在刀柄在细微的花纹空洞中穿梭。
那刀柄的花纹就像一朵四瓣的花。
加州清光再次低头,看着手中的御守,脑海中模糊的记忆在冥冥的指引下仿佛触手可得。
新作的尸体,带着温热。清光在他那尚未闭合的双眼中,看见了一个身穿和服的女人的影子。目光慢慢延伸下去,画面的最底端,是一双脚。
和服的裙边是白色的。
清光一时间瞪大了眼睛,他从前里总是分不清女孩们的样子,或许是土方先生以前偶尔提起过的辨识不清的症状吧。清光在院子里,偶尔也要和那些浣洗衣服、或是在后厨忙碌的女性打招呼,他往往依靠着那些明显的衣着或是特征才能认出他们。
就像是曾经见过几面的,常坐在门栏内择菜的阿鹤。每次执行任务回来,或是午间,或是傍晚,总能看见她的身影。阿鹤喜欢在发间别一朵紫色的花,不知道是真花还是假花,但在清光的记忆的,阿鹤的存在就像是那朵花一样。
在恍然在梦中见到的画面,让清光想起一些久远的记忆。
如今回忆起来,心中却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滋味,有些兴奋,也有些不知所措。
像是寻到了一个契机。
02
文久三年,癸亥九月十八日。
还是黄昏,新选组大门前的两个灯笼就已经亮起来了。
这时候加州清光还坐在屋子里,木屐松松垮垮的套在脚上,白色的二趾袜是新换的,袜子的边缘上面被人用针线歪歪扭扭绣出了“加州”两个字,也不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。
走廊外突然响起一阵子散乱的木屐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,接着清光面前的移门被人推开。
“嗯?清光你怎么还在这儿,大多数人都出发了。”
“这么快啊……知道啦!”
加州清光一个翻身,轻盈地从地板上跳起来,整了整衣服。
就在今天夜里,新选组要在岛原角屋举行集会。清光早几天就知道这件事情了,不过他知道的版本,与大部分人知道的有些不一样罢了。
移门被关上,然后又再次被打开。
清光抬头,发现这次来喊他的人变成了另外一个。
“清光,准备好了吗?”
极其熟悉的声音。加州清光点了点头,将刚梳起的小辫子垂在脑后,看着面前这个眉目轻朗的年轻人。
这就是他的主人啊。
“我准备好了。”
03
早在几天前,清光就和这个年轻人一起到芹泽的家里串门。
清光曾看见近滕先生长久的呆在屋子里,最终定出了一个周密的计划。现在新选组,在新见死亡后,三位局长就只剩下了两位。一位是芹泽,另外一位就是近藤先生了。表面上的平静,掩盖不了低下的暗流涌动。
“所以,我们的任务就是在那天晚上,杀掉他,然后伪装成长州的刺客?”清光曾听见主人这样问道。
“就是这样,所有的行事都要保密,不能失手。”命令是土方先生带下来的,他眼里闪着决然的光,“最好是先把地方探查清楚。”
“遵命!”
清光听见主人又问了一句。
“只不过,如果那天阿梅也在屋里的话,怎么办?”
04
那天晚上,豪华的宴会结束,芹泽喝的烂醉。
加州清光跟在主人边,悄悄潜入了这间住所。
一切都和先前所探知的一样,借着从西边的窗口泄入的几缕月光,不同人的杂乱的脚印清晰留在雨后的地面上。
当清光踏入门时,他一眼就看见了睡在床上的芹泽,睡在他身边的还有那个菱屋的阿梅。
怎么说呢,清光对于这个女人的所有印象,都是从土方先生那里得来的。他曾经几次听见土方先生不甘的愤怒,“芹泽真是……”
阿梅长的很美,所有见过她的人都这样说。她是西阵山名町菱屋里的人,年龄不过二十出头,几次来新选组里询问年前那批定制羽织的费用,不料最后却被芹泽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手法,或许是强迫吧,让她变成了自己的情妇。
“阿梅也在啊。”
加州清光能感受到,身边的主人流露出的那种悲伤情绪。如果说是悲伤,到不如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,也不知道是因为阿梅将要受到的遭遇,还是……
刀光一闪,顺着月光,让人偏生感到一股寒意。
是那种干净和利落,刀锋直接划破了熟睡中芹泽的右肩,穿透那层肥厚的脂肪,斩在骨头上。
清光做完这一切时,芹泽已经伴随着刺骨的疼痛,从睡梦中惊醒了。
不过,真正的战斗直到这一刻才开始。
05
如果要说清光对这件事情记忆最深刻的地方,大概是混战结束后吧。
先前留下的那些脚印早已掩在了斑驳的血迹里,主人擦拭着自己染血的刀身,正在屋中做一些收尾工作。
这本来不需要他做的,他却硬是揽了过去。
清光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,于是重新回到了那间芹泽躺过的内室里。
芹泽是在自己的书房被杀的,清光之前给他的不过是一刀肩上,最致命的打击还是在书房里,被土方先生用和泉守兼定平缓而又坚定地刺进了他的胸口。此时这间内室床上唯一还在的尸体,是阿梅的。
清光没有机会见到阿梅,他对这个女子带些些许好奇。
站在清光现在所在的角度,床上乱作一团,血迹,人体的皮屑和碎肉,凌乱的衣料。
因为夏天刚刚过去,天气还有些闷热,此时床上的被子还是薄薄的一张素白底色的绸布,上面用死线绣了些好看吉祥的东西,不过如今都被血迹浸染的大片。
白色绸布下面,只露出了一双女人的脚,已经有些发青,毫无血色。
久远的两幅画面终于在记忆中重叠在了一起。
清光站在那里,看着面前的场景,无法想象出阿梅生前的模样。
身边传来的脚步声,清光最熟悉不过的。
“真是可怜啊……”来人停下脚步,就站在他身边,语气里还是带着那悲伤的味道。
清光转头,终于看清了一直以来隐在迷雾记忆中的那张脸。
最让他在意的是那双眼睛,在月色下是那么清澈。对方的刘海在额前有些散乱,颈上被刀锋擦出一道伤口,渗出血珠,他却像没事人一样,和平常一般伸出手揉了揉清光的头发。
手掌与指尖所到之处,都是温暖的感觉。
加州清光从口中低低念道,似乎是想把三个字刻在记忆里,垂下的眉眼中看不清神色。
“冲田君……”
06
从记忆的泥沼中挣脱出来,加州清光在如今所在的世界里,第一次回想起了这个名字。
冲田总司。
这个足以让他记住一辈子,铭刻在血液里的名字,怎么会就这样被他轻易遗忘了呢。
不,绝对不是遗忘。
只是被埋在了记忆的深处,不愿意被找到,是吗?
加州清光在内心询问着自己。
在回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,除了激动的颤栗,伴随着的还有一种坠入黑暗的恐惧。清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遗忘,他找不答案来,但是他隐隐感觉到,他忘记的东西还有很多。
脑海中仅存的记忆碎片肆意盘旋。加州清光突然想起了那天午后,从本丸来到现实中,在去那个小茶馆前,他还在一家小铺前停留了许久。
对了,那张画片。
加州清光想着那张画片的样子,和记忆中的那个人慢慢重叠。虽然根本就不是画片上的那个样子,眉眼也不像,画的太凶了些,拿刀的姿势也不太对,衣服也不是他常爱穿的那件……但是加州清光在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,是他,没有错的。
接着他仿佛找到了令他全身冷汗直冒的东西。
“这个人……很厉害吗?”那天的清光开口,询问那个店主。
“是啊,可惜咯,死的太早了。”
那天店主的回答,就像是穿越了时间的界限,在耳边清晰想起,像是魔咒。
加州清光手攥的更紧了,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指甲前端不知觉已掐进了掌心,指骨握的发白。
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。
就在加州清光如今存在的世界里,没有冲田总司,也没有其它人。
只有他自己。
就连他仅有的记忆,都是残缺的。
07
梅雨的季节终究还是来了。
不知道为什么,最近需要自己出阵的时间越来越少,呆在本丸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少。加州清光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,他只是发现自己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多了。
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,清光随手在大家公用的雨伞堆里挑出一把伞来,撑开一看,是一把红黑相间的。
这次他来到现世,目的地很明确了,他想去东京的专乘寺。
七拐八拐,不知道走过了多少个红绿灯,在拥挤的人潮中前进,繁华的都市让清光很不适应。在他的想象中,像冲田君这样的人,如果要给自己选一个沉睡之地,哪怕是衣冠冢,也一定会是一片很安静的地方。最好是阳光能每天照到的,最好旁边要有几株樱花树,最好……旁边还有他的陪伴。
小小的寺院,就藏在喧闹的都市里,独自固守着这样一片宁静,像是被法师施加的结界。
清光在寺院外站了好一会儿,直到引起了不少行人的注目。
他固执的想把时间停留在百年前,想每天都过着从前的日子,可是他做不到。
这一步,终究还是要他自己迈出的。
他跨进了寺庙的小木门。
08
加州清光在闲暇时,曾经无数次幻想着,有没有那么一天,自己会站在这冲田君的墓前。他也想过自己也许不能陪伴冲田君到最后一刻,但他从没有想过最后的相遇会是在这样一个雨天。
明明那个时候,总司已经开始咳嗽了,可每次他都说是偶然染上的风寒,过一阵就没事的。清光虽然心里有些在意,但就连土方先生和近藤先生也那样说。
“不会有什么事情的,他那么年轻。”
“嗯,不会有事情的。”
直到有一天,冲田总司在院中和清光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,他突然收敛了笑容,面色一下子很难看,皱着眉背过脸去,接着传来咳嗽声,听在清光耳中,就像是要连心带肺一起咳出来一样。
加州清光的心突然揪了起来,没由来的心慌。
那时候的感觉,就像是如今雨中孤零零的小木门一样,飘摇不定。
加州清光默默低头。
面前的墓碑跟其它的相比,有些矮小。上面的文字随着时间而斑驳褪色,有些甚至脱落的太过厉害而看不清。
俗名,冲田宗次郎墓。
墓碑旁挂着一个御守,前面放着两束花,看上去还是簇新的,像是最近一段日子才放上去。
那个在断刀受损,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流泪的加州清光,感到眼眶一阵酸涩,视线一下子变得模糊。他感觉泪水不受控制地积蓄在眼眶里,最后不堪重负的顺着脸颊滑落,和淋漓的雨水混在一起,打湿了他的手掌心。
明明有人曾经那么爱自己,但在回忆起的那一刻才发现,自己再次失去。
为什么会这样。
08
这是一个没有冲田总司的世界。
加州清光,你还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吗?
他在心里问自己。
人终究是要死的,就像再有名的刀,也难逃战争与时间的洗礼一样。
他在心里告诉自己。
可是为什么,他的心里还是那么难受。
加州清光啊,你还在寻找什么?